杜青钢的左岸与右岸
2022/12/31 来源:不详杜青钢教授
楚天都市报极目新闻记者刘我风通讯员向金莉
曾任武汉大学外语学院院长、现任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法国文学研究所所长的杜青钢教授,最近与程静教授联袂出版了新书《左岸右岸故事法国文学》(以下称《左岸右岸》)。
杜青钢,早年毕业于武汉外校法语班,年恢复高考当年,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四川外国语学院法语系,后留学法国,系巴黎第八大学博士,武汉大学二级教授,博士生导师,“龚古尔奖”中国评选组委会主席,中国法语文学研究会副会长,曾获法国政府教育骑士勋章。出版专著三部,译著五部,发表论文五十六篇。其中《雨果诗选》获四川省文学翻译一等奖,法文小说《主席辞世》入选“法国年度二十部最佳图书”。中文小说《字行天下》已出法文版。另著有长篇小说《一凡教授》,微小说集《河里只有蛤蟆》。
新出版的《左岸右岸》,是一部法国文学趣史。两位研究法国文学的教授大量征引法国作家的著作、回忆录、书信、日记等史料,以看似随意,实则严谨的态度,以揭短为主,取“三言二拍”之长,讲了几十位大师鲜为人知的故事,包括拉辛与投毒案、伏尔泰坐牢、卢梭弃婴、拿破仑的文学梦、雨果葬礼上的乞丐、兰波卖军火、萨特的缺点等等。
近日,杜青钢教授接受了楚天都市报极目新闻专访。
做人是第一位的,人做好了,作品对人类文明的贡献更大
记者:杜院长您好!您在新书《左岸右岸》中讲述了60多位法国作家的故事。其中许多故事都展现了享誉世界的作家们背后真实的生活细节。这虽然打破了中国“为尊者讳,为亡者讳”的传统,但也起到“祛魅”的作用。请问您,是如何看待这种祛魅行为的?
杜青钢:我们介绍法国作家自然要写光洁面、写阳面,这一面应该占七分,阴面占三,我们写《左岸右岸》基本采取这个比例。晒过太阳,在月光下再走一走,更能客观认识我们的生存环境。浮于虚幻安于假象,对不起生命,对不起人类,对不起地球。“祛魅”这个词用得很到位,至当代,该祛的魅必须祛,因为四周的魅太多。在小作《左岸右岸》中,我们适当突出了作家的阴面,是因为这一面目前在国内写得比较少。有的泛泛而谈,没有力度,缺乏效力,我们便往细节里挖,努力展示法国文学的真面目。往前说,揭短的序幕由卢梭拉开,在《忏悔录》中,他写了自己偷东西诬告好人等一系列阴暗面。伏尔泰主张宽容反对狂热,为人类文明作出了重大贡献,但他的私生活却捂得严严实实,死后才透一缕光。我们要追求真理,要实事求是,靠虚假和谎言维持的局态一旦戳破,我们的损失更大,亏得更多。
记者:在讲述诗人维庸时,您以“很难找出一个光鲜的”为题。在写到魏尔伦出殡时,巴黎歌剧院顶部诗神的竖琴砸落在其棺材上时,感叹“这是厚誉,也是天谴”。请问您如何看待文学家身上的道德缺陷呢?
杜青钢:文坛上历来有个话题:因言废人,因人废言。在《左岸右岸》里,我写“顶尖诗人中很难找出几个光鲜的”时,心中有个大背景,以19世纪的法国诗坛为例,除了雨果,波德莱尔、兰波、魏尔伦等三位世界顶尖高手都有晃眼的坏毛病,在当时被称作“被诅咒的人”。雨果也有龌龊的一面,儿子的恋人被他抢走了。围着他转的情人上百,为什么不能放他儿子一马?即便对于作家,我认为,做人是第一位的。人做好了,作品对人类文明的贡献更大。卢梭一连将五个孩子丢进孤儿院。或许你钱不多养不起,丢一个,可以理解。接下来,你该避个孕。你却又两年一个,连续生下并丢掉四个孩子。居然你还写专著,告诉别人该如何培养后一代,具体到5岁做什么7岁如何做等等。伏尔泰便问:你的脸皮下面长的是人肉吗?然而,这厮的作品又很美丽,我读卢梭,只顾字里行间的他,不当粉丝,读二三本足也。人生有限,世间还有更好的书值得我去系统深入研读。
文学本身就是自恋行为,完全不自恋,难出好作品,但要讲个分寸,守个度
记者:在谈及安妮·埃尔诺为什么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中,您谈到她的创作是“在个人的记忆里发现集体记忆的成分,重建一个共同的时代”。在您的新书中,不仅讲述了法国作家的故事,同时也带入了自己的一些经历,比如和老杨的“鸭蛋之交”。在某种程度上构成了与作家们的一种隔空对话,是时间上的也是空间上的。您能不能具体谈一下,在写作的过程中,您是如何安顿个人记忆的?又如何处理个体记忆与集体记忆之间的关系?
杜青钢:关于文学中的我与他,个人与集体的关系,罗兰·巴特说了一句精辟话:“写作即从我度入他人,写好了自己,集体就在你身后,都在一个体系里。”我补充一句,写好了我,又可应合兰波的那句话,我即他人。这方面的论述太多太多,在此我只谈一条切实体会。我认为,要想妙连个体与他人及社会,码字人必须克服过度的自恋。且以我为例。这一辈子,我有三大理想:身高达一米七五,白酒喝过半斤,说普通话会翘舌。我加强运动,使劲吃喝,好不容易长到1.69米,又往回缩,如今只有1.67米。另外两项一塌糊涂,酒喝五钱已天旋地转心跳如三兔。于是自卑全盘占据我。运笔时我不断投身于小说的主人公,再往他脸上层层贴金,在虚构中自我满足。好在我学过笛卡尔,有一点自知之明。复读《字行天下》,我清晰发现了我的自恋臭毛病。朋友也委婉告诫,与主人公你应该拉开一定距离。我茅塞顿开,决心自我完善。
写《一凡教授》,我让主人翁教中国当代文学,与我从事的法语隔几堵墙,淡化了自传色彩。让主人公一凡身高1.83米,还让主人公做几件负面事:被迫打一次老婆等等。自恋的我向后退一步,或隐一隐身,他人就鲜活生动地走来,社会自如铺展,气象万千。克服了自恋,小说多了深广度,增加了张力,更有回味,更有希望在时间里留一个点。回过头,我也知道,文学本身就是自恋行为,完全不自恋,难出好作品,但要讲个分寸,守个度。
回到《左岸右岸》,“隔空对话”用得精辟。在86个故事章节里,我拿出11章专门讲我半个世纪以来研读法国文学的经历体会和心得,着力反映了不同的时代面目,以及中法文学相鉴互融的玄机。如下放时的鸭蛋与法国文学,盘踞外教办公室阅览几百法语小说,在象形字里喝咖啡。还有中法文学博士班,这个项目是改革开放中法文学交流开出的一朵最美的花,号称法埔军校,对我国的法语教学科研,对两国的文化经济交流作出了重大贡献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神龙汽车公司就是该项目的后续。这一段岁月至今还没人写,小作迈出了第一步,给历史留下了一笔。
说法国文学的辉煌,莫忘自家的灿烂
记者:作为法国文学研究的学者,您能不能为读者具体介绍一下中法文学之间交流的现状?或者说中国文学在法国的传播情况?
杜青钢:这是一个好问题,现在回答更有意义。此刻,我重点说一说-年中国当代文学在法国的传播。这三十年间法国共翻译出版了我们的部作品,国内的名家全数译介,贾平凹、莫言、余华、毕飞宇、冯骥才等多达七个以上的译本。本省的池莉、刘醒龙有五六个译本。《废都》获费米娜外国文学奖。巴黎的重要文学报刊,如《文学半月》,出版了三期中国当代文学专辑。七十多位中国作家在法国做了五百多场报告。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《活着》等电影在法国上映反应热烈,进一步扩大了中国当代文学的影响。一个法国导演看过《活着》,曾对我说,没想到中国人能拍出这么好的电影。凡此种种,都史无前例。也有明显不足,在伽里马等一流出版社,我们露脸不多;普及型口袋本,我们出的太少;最近十年,没有拿出吸引外界的大作。路漫漫,我们还需努力。
在《左岸右岸》的后记里我写了这样一段话:说法国文学的辉煌,莫忘自家的灿烂。年法国文学以《圣女厄拉丽赞》叫出第一声,已到我国的晚唐,华夏的古体诗已登峰造极。仅唐一朝,就出了个诗人,发表近5万首诗。王维高吟: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。李白应和: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。杜甫归总: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。法国人还在琢磨:是厄拉丽的身材好,还是心更美。而且非原声,其题材取自罗马诗人。唐之前,我们还有曹操曹植、竹林七贤、汉赋楚辞、诸子百家,耀于《诗经》,炫于《周易》,乌龟壳上都刻满惊天动地的文字。就文学而言,唐代中国犹如当今的法兰西。但我坚信,只要突显个性,坚持改革开放,盛景很快会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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