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典小小说勋章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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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林夕

近日罗贝安在梦里时不时地呼唤吉姆的名字，妻子露丝问他吉姆是谁，他总是傻傻地笑。

白天，露丝用轮椅推着他在庭院的树荫下透透气。他的头压得很低，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，左撇子紧握拐杖，地面被戳得当当响。

亲爱的，你在探宝吗？妻子笑着逗他。

他在下面！罗贝安愤愤地说。

谁？

他。

他是吉姆吗？

吉姆？吉姆是谁啊？

他的阿尔兹海默症又加重了，难道？妻子的脊梁骨直冒冷汗。

妻子用轮椅推着他回客厅，他丢了拐杖，牙齿咬得格格响。

妻子从洗刷间出来，他的左手举着半瓶烈酒，正咕咚咕咚地咽着。妻子夺去他手中的酒瓶，他开始拨浪鼓般晃脑袋，接着他的左手掌心反复拍打额头，嘴里嘟囔着出来，快出来！

妻子匆忙给他的心理医生打了通电话。心理医生说这是他零星的记忆碎片，不妨带着他到熟悉的地方找找。

格拉镇中心的圆形广场上，露丝推着轮椅走了一圈又一圈。

上了年纪的人都会主动迎上来打招呼，露丝不停地还礼，罗贝安呆坐在轮椅上，一如广场中心的那尊雕像。雕像刻得就是他——罗贝安，左手持枪，右手握雷。

妻子弯下腰，把脸贴在罗贝安耳边，指着这巨幅雕像高声重复着毛瑟K98，格拉镇梅斯街号。

在第五圈刚开始时，罗贝安不着调地嘣出几个字，杀人犯。

亲爱的，是你，罗贝安。露丝握住他的手指着雕像不停地说，你是英雄，英雄！

英雄？是你吗？罗贝安一个劲地打哈欠。

广场上的声音很是嘈杂，罗贝安耷拉着脑袋睡着了，鼾声如雷。

风有点冷，露丝扯了扯他颈上的围巾。

罗贝安的左手突然从裹着的绒被里伸出来，中指、无名指及小指不停地向内钩绕，似扣动扳机的动作。

还我，还我的勋章菊！罗贝安在梦里抽泣。

勋章菊是什么花，亲爱的？露丝轻轻地推醒了他。

血色。罗贝安傻傻地笑着。

我是露丝，玫瑰，你知道的呀！露丝疑惑地望着他。

你是我妻子，露丝。

他记起曾送我的那束红玫瑰？露丝激动地吻着他的脸颊。

广场的中心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声音。

罗贝安爷爷是解放格拉镇的功勋。在突围时，他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，托着受伤的双腿爬上了梅斯街号公寓的顶楼。

女宣讲员突然话锋一转，同学们，看，他就是英雄罗贝安！

孩子们齐唰唰地举起右手向轮椅上的罗贝安致敬，露丝眼噙泪花不停地挥着手，罗贝安的左手雨点般地拍打着轮椅的扶手。

他，就是他！罗贝安扯破喉咙朝着广场中心的学生喊着。

他扯掉了搭在膝盖上的绒毯，露丝弯下腰正要捡拾，他的双手开始极力地推动两个轮子。

罗贝安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。他的头像鸡啄米似的摇动，一双昏花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雕像旁边的学生。

广场上雷鸣般的掌声再次响起。

罗贝安也在毫无节奏感地附和。

当轮椅经过第二排队尾时，罗贝安突然朝着最高的帅男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，接着身子前倾，他的左手几乎伸进了男孩的口袋。吉姆，吉姆，你口袋里的勋章菊呢？爷爷，我是杰克。吉姆？我们班里真的没有吉姆！男孩吓得不停地向前挪步。

学生们离开了广场，罗贝安又郑重地朝高个男孩所在的方向行了一个军礼。明明看见他脑袋开花了，他又活过来？罗贝安用左撇子拍打着脑袋。是吉姆吗？露丝激动地追问。都是他逼的！他，他是杀人犯！罗贝安的双眼狠狠地盯着那尊雕像。

我尿裤子啦，我要回家！罗贝安扯起绒被把头裹得严严实实的。

砰，他死了！勋章花变红了！罗贝安躲在绒被里说，他怎么又活了？

罗贝安坐在轮椅上直跺脚，他想逃离这个地方。自格拉镇解放后，他毫无情愿地来过一次，还是政府给他频发英雄勋章时。

罗贝安身上的尿骚味很浓，露丝匆忙推着他往家赶。

刚进家门口，罗贝安一下子把裹在头上的绒被扯了下来，憋死我了！

轮椅经过花园时，他的左撇子紧握拐杖朝着树下的枯草不停地画大写的V，他低声说着你家乡的勋章花枯了吗？

作者简介：

林夕，供职于山东省曹县第一中学。自由撰稿人，网络写手，《作家前线》签约作家。文字散见于数家数媒纸媒中。喜文弄墨，以文为友，藉我手书我心，不求闻达，只愿你我在交错的时空相遇，文字由此而美丽！